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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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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道心臟莫名一緊,睜眼看他:“什麽人都能見?”

“不能。”周新偉已經走到門口, 站住說:“你以為警察局我家開的?規章制度擺在那兒, 你現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,誰都不能見。”

李道臉頰略動, 垂眸看著手臂上的白紗布, 喉結輕滾, 末了又點頭笑了笑, 一切都不是他能做主的, 就這樣吧, 挺好的。

屋中靜默片刻。

周新偉又朝前邁了一步,頓住回頭:“所以, 有沒有?”

李道說:“沒有。”

周新偉何其精明,有些事一過眼就看得透徹, 但他現在不想深究了。

他以往接觸的犯人大多都窮兇極惡, 能洗心革面的少之又少。李道今天那一下其實沒義務幫他擋, 卻用最快的速度沖上來,他這人挺講義氣,算不上十惡不赦, 就是入錯了行。

也許兩人戰線相同過,共同經歷危險, 讓這種對立關系的界限變得不那麽清晰。

周新偉默默嘆了聲, 仍舊得按規矩辦事:“只能見律師。”頓了頓, 多一句嘴:“可以讓律師帶話。”

李道擺擺手有些心煩, 後腦勺抵著墻壁, 又閉上眼。

周新偉沒再說什麽,開門出去。

不久後,回了上陵。

李道等人直接進入看守所。

此時顧津在家中。

她在廣寧醫院待了三天,第三天晚上就被送回上陵,醫生說她暈倒的原因是疲勞過度,註意休息多補充營養就能慢慢恢覆。

定案以前她有人身自由,但不得離開上陵,必須隨時協助警方調查。

她去祥閣金店辦了離職手續,同事仍如從前那樣待她,她看見了安保老王,他一見到她就瞇眼笑開,拉著她噓寒問暖。

顧津支吾著答了,問他:“您……身體沒事兒吧?”

老王摘下帽子,摸摸自己的頭:“就被敲暈了,去醫院查過,沒什麽大問題。”

顧津不太能直視對方的眼睛,動動僵硬的唇角:“那就好。”

每個人都以為她是受害者,其中內情只有老板知道。

她來到辦公室時,老板擡頭看她一眼就轉開視線,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。

顧津步伐邁得艱難,每走一步都感覺房頂越來越低,壓得她直不起腰,平白比人矮了半截。這種感覺不光是顧維帶來的,從自己原則動搖那天起,她就知道自己跟他們沒有任何差別。

老板冷聲冷調:“你還來幹什麽?”

顧津站在辦公桌前,帆布包的帶子被手心攥得潮濕:“我來道歉。”

老板一頓,哼了聲沒說話。

“對不起。還有……”顧津命令自己別退縮,稍微並直雙腿,朝他深深鞠了一躬:“我替我哥和……他們向您道歉,對不起。”

老板五十歲上下,面慈心善,平時待員工們極好,見她這架勢有些繃不住:“你這是幹什麽。”他稍微坐直些,停了幾秒,嘆一聲:“歸根到底不是你的錯,我也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這份工作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顧津趕緊從包裏拿出信封,雙手放在桌上,張開口還想說什麽,又說不出來,只能再鞠一躬,轉身就走。

老板拿起信封,信口開著,裏面除了一封辭職信,還有一張銀。行卡掉出來,“等會兒,小顧。”

顧津停住。

“你這卡是什麽意思?”

顧津站在門口:“是我們讓您遭遇不幸,錢不多……我知道用錢不能彌補您精神上的創傷,只是,我現在只能……”

“這叫什麽事兒。”老板打斷她的話:“那些錢已經原數還回來了,你就不用……”

顧津沒有聽下去,逃也似的跑了。

銀。行卡裏原本有八萬塊,在廣寧醫院花去一部分,剩下的她一分未動。

從金店出來時,外面飄起細雨。

六月時節,上陵市的空氣裏才有一絲燥熱。

顧津沒有撐傘,雨線打在露著的皮膚上,心也跟著變得寧靜。

她去附近商場逛了逛,裏面的服飾偏高檔,數數包裏的錢,大概有一千五百塊,還是之前李道兜裏的。

顧津失神片刻,把錢收好,轉身出來。

她去評價商場買男士短袖衫、長褲、襪子和內褲,不看款式,選一些柔軟有彈性的料子,憑記憶用手比量大小。

她拎著大包小包,直接去了看守所。

可是沒想到,裏面的民警接都沒接,直接打發她離開。

顧津賠笑臉說了很多好話。

民警也為難,好聲好氣地解釋:“我們這裏有規定,你不是親屬,不能往裏頭帶東西,你就別為難我了。”

“只是衣服而已,你們可以仔細檢查,真的沒有……”

“那也不行。”民警說:“裏面吃的穿的都有,你可以放心。”

顧津抱著袋子,還想再爭取一下。

周新偉從門外路過,又退回兩步,辨認幾秒那姑娘的背影,稍微轉眸,“小張,怎麽了?”

屋內的兩人同時轉頭看他。

“是周隊啊,來辦案?”小張走過來,恭喜道:“聽說你們最近摘了上陵市一顆毒瘤,就用不到一個月時間,這辦案效率沒得說,簡直太牛了。”

周新偉笑笑,“還要感謝各方面力量的支持啊。”

“只可惜,還沒審問呢,郭盛那老東西就突發心臟病死了,做那麽多壞事,沒讓他把牢底坐穿,算是便宜他。”

“也算罪有應得。”周新偉問:“屋裏怎麽了?”

小劉輕嘆:“那姑娘說是有朋友在這兒,想捎幾件衣服進去,解釋了半天,瞧我這一頭汗。”

周新偉目光落到他身後,和顧津點了下頭,問他:“哪個朋友?”

小劉說:“李道。”

“挺巧,我今天也找他。”周新偉拍拍他肩膀:“認識的,就受累看看吧,我幫她帶進去。”

小劉沈吟半刻:“那成。”

他走回屋裏,接過顧津手中的袋子,捏著底端把衣服倒在桌子上,檢查的仔細,邊角都不放過。

當看到他剪掉牛仔褲上的拉鏈和紐扣時,顧津眼淚毫無預兆就掉下來。

她緊咬住下唇,努力克制,原本堅強的心毫無預兆就變得脆弱不堪。

“警官。”她拿手背蹭了下臉,低聲說:“這個不帶進去了,只帶那兩條運動褲吧。”

小劉看她一眼,放下剪刀:“行。”

顧津從裏面出來時,周新偉正站在窗邊打電話。

她把背包往肩上挎了挎,站在旁邊安靜等著。

走廊裏異常肅靜,光線不是十分明朗。

窗外長滿茂盛的雜草,大概兩米遠的地方有一堵水泥墻,看上去十分厚重堅固。

顧津目光有些直,不知道那後面是不是關押李道的地方,也許她離他只有幾百米的距離,卻好似處在兩個空間,無法相見。

顧津忍不住猜想裏面的樣子,大概和電視裏看到的相似,有鐵網和臺階,也有籃球架和排球場地。

“可以了?”周新偉不知何時結束通話,走過來問。

顧津回神,趕緊站直些,“可以了。周警官,剛才謝謝你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周新偉轉身要走。

“請等一下。”

他停住:“還有事兒?”

顧津猶豫幾秒,走上前,對上他的視線:“我是想問問,他……他們大概得判多久?”

周新偉把手包夾到腋下,雙手揣進口袋裏,想了想,還是那句話:“不太好說。”

顧津張了張口,覺得不妥當,終究沒有追問。

“好,那再見。”

周新偉多說一句:“等著法院裁決吧,你身份特殊,以後這種地方就不要再來了,說不清。”他又把包拎回手上:“除了案子,有沒有什麽話讓我帶?”

顧津心頭驀地一跳,欣喜過後竟有些無措,那一瞬間,腦中閃過無數話語,開口又不知說什麽好。

周新偉重覆一遍:“有話要帶嗎?”

她默了片刻,輕聲說:“沒有。”

下午三點十分,顧津從看守所出來。

雨勢漸大,天空陷入混沌的陰沈中,給人一種錯覺,像是臨近傍晚。

顧津撐起傘,轉了兩趟公交才回到市區,進入租住的小區時,天也真正黑了。

路燈幽暗,小徑上寥寥幾人。

她拐入旁邊的便利店,買了一盒泡面和一包煙。

付錢時,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被帶出來,落在沾滿濕腳印的米色地磚上。

顧津低頭看半晌,註意到邊角的暗紅印記,才想起是顧維留下的母親地址。

鬼使神差的,她抱著剛買的東西,夾著雨傘,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,打通了紙條上的電話號碼。

那邊卻不是母親,而是一個陌生而蒼老的男聲。

顧津回到家中。

這處住所是同別人合租,兩室一廳的端正戶型,她住其中一間,客廳、衛生間和廚房則共享。

室友家是附近縣城的,在某個房地產公司做置業顧問,有個本地男朋友,這處偶爾落腳,很少回來。

顧津拿鑰匙開門,屋中如預料那樣漆黑一片。

她關門換鞋,沒有開燈,直接去廚房燒水、泡面。

房間裏有個不太大的飄窗,外面對著一條喧鬧街道,往常小販叫賣不斷,各種食物氣味交雜,烏煙瘴氣,倒是被這場雨洗刷掩蓋,只剩各色燈箱在潮濕的氛圍裏安靜閃爍。

顧津坐在窗臺上吃完面,推開窗,點一根煙。

到了晚上雨水有些涼,她手臂橫過來壓在窗框上,下巴墊上去,用捏煙那只手去接外面的雨滴。

房中只有她一個人,始終暗著,紅綠不一的燈箱偶爾在墻上投下光影。

她吸一口煙,沖著雨幕緩慢而悠長地吹出去,嘴裏輕輕的、一字一頓說了兩個字:“癌、癥。”她竟有些想笑。

不知道還有什麽更絕望的消息能夠擊垮她。

手背沁涼,落下的雨將火星澆滅,青煙如幽魂一樣升空飄散。

顧津坐了一整晚,黑夜好像變得比以往更漫長了。

春去秋來,時間不曾停歇。

一轉眼,上陵市又到了狂風作怪、落葉亂舞的蕭索季節。

歷經四個多月,一切準備就緒後,祥閣金店一案終於開庭審理。

顧津在這天見到了李道,竟恍若隔世。

他被法警帶出來,身姿依舊如從前那樣挺拔,略有些消瘦,精神狀態卻良好,頭發很短,身上穿著款式過時的薄夾克,外面套著黃色馬甲。

他一進來,眼睛四處尋找,在看到她時,目光不動了。

兩人靜靜對望,忘了身在何處。

半晌,李道想擡起手蹭蹭鼻梁,因帶著手銬,另一手不得不跟著提起。動作到半路,又放下來。

他看著她,眨兩下眼,嘴角一挑,竟輕佻又邪氣地笑開。

顧津當即掉淚,連忙低下頭,用手指戳去。

沒隔幾秒,又害怕浪費似的再去看他。

人員到齊後,庭審正式開始。

公訴方與辯護方唇槍舌戰。

整個過程對顧津來說是一場酷刑,一字一句都如利刃一樣將她淩遲。

李道卻面色釋然,看不出內心是否也像臉上那樣平靜。

十分鐘的休庭,最後留給律師一些時間做最後辯護。

律師站起來,朝審判席恭敬地鞠了一躬,清清嗓:“尊敬的審判長、審判員、公訴人,根據案件事實,結合相關法律規定……被告人作案過程中未造成人員傷亡,曾做善行,解救被拐少女、舉報人販,後具有自首情節,並積極退贓退賠,補償受害人的損失,歸案後認罪態度良好,並協助警方抓捕本市涉黑涉毒頭目郭盛歸案……綜上幾點意見,被告人悔罪態度誠懇,懇求法庭在刑罰裁量時予以考慮,從輕判處。”

一段辯護詞很長,整個庭內十分安靜,落針可聞。

顧津坐在旁聽席上,只能看見李道的背影。

他脊背筆直,雙腿略微分開,穩穩地站著,不動如山。

審判結果沒有當庭宣讀,審判長敲錘退庭。

李道由法警攜領著朝側門走去,周圍不斷有人站起、離開,竊竊私語如蠅環繞。

一次相見,隔了十幾米,不足一個小時,沒說任何話。

顧津雕塑般坐在凳子上,眼睛跟著那道背影,看他漸行漸遠。

眼淚掉下來時,李道回頭。

顧津剛剛吸滿的一口氣驟然卡住,抿住嘴,仔細去看他的樣子。

李道收起所有情緒,朝她笑了笑,痞氣地輕眨一下眼,動唇說了幾個字。

之後的一段時間,發生兩件事。

李道的辯護律師找到她,帶來一份綿州市某小區某套兩居室的委托贈與文件和一把鑰匙。

李道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整,立即執行。

顧津已經哭不出來,反而覺得好笑,愛人入獄,哥哥被殺,母親患癌去世,還有誰的人生比她更有戲劇性?

顧津趴在窗框上,手中捏著那把鑰匙,看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,看人們臉上異彩紛呈的表情。

她突然邪惡地想,發生一場車禍吧,她想看人遭遇不幸,或者樓上突然掉下個花盆,砸死一兩個行人……再或者,不如自己跳下去。

可這項偉大舉措未等實施,忽然有一天,蘇穎出現了。肚大如鍋。

她面頰飽滿紅潤,短發挽在耳後,慵懶又緩慢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,朝她俏皮地眨眼睛:“我和你大侄子無家可歸了,你肯不肯收留我們呀?”

顧津足足楞了兩分鐘。

蘇穎眼中濕亮,柔聲說:“傻啦!”

那一刻,顧津突然想起,李道在重陽夜市上說過的一句話。

顧津抹著眼睛,努努嘴:“少臭美。”她誇張地抽了下鼻子:“你怎麽就知道是男孩?”

“我喜歡兒子。”

“結果總是相反的。”

兩個女人仰著脖子誰也不讓誰,一個站在門裏,一個站在門外,看著彼此,忽然破涕為笑。

一個月後,蘇穎產下一名男嬰。

過完百天,顧津帶著蘇穎母子回了洛平老家。

真正的痛苦,是在堅持與放手之間做抉擇,等到真正放棄,一切都將釋然。

顧津努力去想,那天李道在法庭上對她說的幾個字,似乎是,好好生活,就這樣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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